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傢有長女

原標題:傢有長女

鄭憲



說是我大姐,其實比我大三歲。三歲換算成日子,1100天不到。我在傢是老三,有兩個姐姐,卻又是長子,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出生,全傢歡欣。之後母親又生瞭我弟弟,據說就沒我當年出場的隆重。但大姐回憶,母親生我弟弟時,我們的阿婆還是在傢裡燒香拜佛供品磕瞭頭的。那天五歲的大姐成為一名哨兵,阿婆在傢燒香迎候小孫子回傢,但又不能讓我在機關當幹部的母親知道,因為新社會是不能搞這類迷信活動的。大姐在當年上海小北門文元坊弄堂口,遠遠望見母親抱著剛出生幾日的小弟下車歸傢的步履,便迅疾奔回傢裡,通風報信於阿婆。

這類事的描述,大姐信營業用抽油煙機手拈來有畫面感。再比如說起舊時小北門住傢,我一點印記沒有,大姐則是環境加事件兼顧:彈硌路,拱形弄堂門,入傢是舊式裡弄房,進門是灶披間,上樓是仄陡的木樓梯。大姐說我那年一歲多,她四歲多,抱著我,一個不小心,一起從樓上“直筆筆”滾到樓下。大事沒有,卻是我的額頭左上角起瞭大包,哭喊響亮。阿婆不顧大姐也滾下樓梯的事實,罵大姐失責,眼裡隻有我這個大孫子的安危,讓大姐小小年齡就痛感“新社會也有男尊女卑”。

前兩天和大姐通電話,說我現在心裡的不安:幾個一眨眼,阿婆早就遠行,而父母親也已九十多歲,長久跟著大姐過,我們幾個弟妹心裡很過不去。該怎麼來紓解她和姐夫的壓力?如何讓我們共同承擔贍養的責任?大姐的話很實在:“老爸老媽和我過慣瞭。我們身邊也沒小孩。你們不要七想八想。”

想想好像對,但大姐“過慣瞭”這一句,要有多少行動來支撐。老爸老媽都能在屋內走動,但必要對他們加護小心。高齡的背後是難以避免的病痛。大姐讀過醫,長年在衛生單位,周悉各類養生知識,預防慢性病,小治突兀而至的身心疾病,有她在最安心。但所有的加護服侍,需日夜陪伴的付出,是常年均衡的滴水澆灌,須分解到分分鐘鐘的日常。有件事讓我感慨:大姐傢的麻將。一般是每日下午3點左右,在老爸一場瞌睡後,四人(加上我姐夫)便在內陽臺圍一麻將桌,摸啊碰啊和啊。沒特殊原因,就是固定節目,已有十多年的堅持。烏鴉與麻雀,麻將與健康,老媽說她過去喜歡看電影,現在迷上麻將,麻將桌上講時事,講外國總統選舉,回憶點過去的舊事。所以我們到大姐傢,趕快上麻將桌,將大姐和姐夫換下休整,聽老爸老媽邊摸麻將邊說事,身動心動情緒抒發。大姐說:“對老爸老媽,這是很好的身心療養。”

大姐興趣廣泛,尤其熱愛旅遊、拍照。她在七八年前跑瞭趟歐洲,前後十幾天,說開瞭眼界,給所有傢人買回吃穿用禮物。給我買的是把飛利浦電動剃須刀,至今我每天還在嗤嗤使用。以後她便足不出國門瞭。幾年前她還頸掛單反,不能跑國外,就在國內婺源之類的地方作二日三日遊。再以後,隻能到上海古漪園朱傢角之類一日半日遊瞭。從拍大風景到拍小景物及花草樹木靜物,拍同學同事聚會,都有情有品有滋有味。她將照片配上美文音樂,發到朋友圈,總會引來小轟動。我對大姐說:“你再出國一趟,帶上姐夫,我們替你們一段時間。”大姐心動,最後給出無法分身的理由:“老爸老媽黏我。”

老爸老媽間的趣事,大姐也會向我們傳遞。比如“老爸讓橘”:老爸好吃橘,老媽也是。那天大姐買來一些橘子,老爸吃瞭說好,老媽吃瞭也說好。再過一日,姐夫也買來另一口味的橘子,老媽一吃,加倍說好,“這橘子,我中飯和晚飯前都要吃。”不怕不識貨,就怕貨比貨。老媽嘴刁,更好吃的橘子比前面的橘子貴很多。那價廉的橘子誰吃?老爸吃瞭一隻後買的,又知道老媽對前後橘子的態度,便表態:“後面買的樣子太醜,以後我不吃瞭。”後面買的橘子就叫“醜八怪”,模樣醜,卻更新鮮更甜。大姐講這個事,大傢笑。

父親和母親嘴上嘮叨過好幾回:去養老院,不打擾你們小輩。畢竟高齡瞭,事情多,脾性怪,難控制。但大姐不回應。前幾日和我說開:他們內心真的想不想去,我清楚。有時就把他們當小孩瞭。孩子還吵鬧,他們就是要你做點事,解決困難,提供方便,卻不吵鬧,還互相扶持和愛護。“有這樣的父母,也是我們小輩的福氣,是吧?”

我無語。想我的大姐,不易。生活的許多苦,不油煙處理機價格提。長女的責任,隻是付出。

忽地想起過往的一件事,一個鏡頭。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中,因兩位姐姐都在江西插隊,我便有瞭到上海工廠的機會。在廠裡拿工人的待遇(當時令人羨慕),節約出來的錢,去各地玩。那年夏日,是到廬山,後往南昌,和在井岡山插隊的大姐會合,一起往宜春奉新縣去探望我在那邊插隊的二姐。臟舊的長途車到公社的山腳即為終點站,下車沒見來接我們的拖拉機。我對大姐說,我們走上山吧。大姐點頭,遂將隨身帶的一根寫著“井岡山”三個紅字的扁擔嘩地上肩,一頭挑我的行李包,一頭挑她自己的行李包。我說應該我來挑。大姐說你走好你的路。一路上山,我爬過廬山的腿腳根本無法跟上挑擔的大姐。我一路氣喘甩汗,大姐扁擔一晃一晃健步輕盈。走到半山,清風徐來,雲卷土飛,我大喘著對大姐說:“剛才悶氣,現在爽。”大姐叫:“快跑,到前面那棵大樟樹下。”剛奔到大樹跟前,一串串驚天動地的炸雷電閃,一瓢瓢傾倒的大雨,往大樟樹的四圍啪啦啪啦猛灌狂打。而我們,就立在大樟樹的根部位置,隻有幾絲涼涼的雨霧飄過,其它,無侵不入。我望頭頂,樹葉層層密密匝匝,望大樟樹的前面,所有重巒疊嶂的山色,被暴雨黑雲遮蔽,真是一場隆重的暴雨交響靜電除油煙機價格樂。一邊,個子比我矮瞭半個頭的大姐,那張長年在農村勞作的臉,黑紅,但神態從容,輕輕喘氣,還不忘取一塊幹凈的格子手帕,為我拭擦臉上的雨絲汗滴。那一刻,我的鼻竇,酸瞭一回。

是,我想起瞭幾十年前和大姐一起上山,為避暴雨,在山上的那棵大樟樹下,那粗壯的樹幹,那濃鬱的樹葉樹蔭,罩護當年的我。而現在的大姐,也如張開的如冠似蓋的繁枝茂葉,遮護著養育過自己的父母,和――我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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